萧山萝卜干可以久放,吃过一回二十年的陈萝卜干。几颗萝卜干放在白瓷盘里,像柳宗元“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”的诗句。
天热了,倘或无紧要事,总不愿意顶着大太阳外出。春花早就谢了,只待来年再开。树绿荫浓,窗下遮住大片阴凉。这时节居家读书,喝龙井茶,嚼萧山萝卜干,很惬意。
龙井茶每年收到一些,今年格外好口福,在萧山萝卜干的主产地党湾镇,看到了萧山萝卜干的工艺流程,又得了几包正宗萧山萝卜干。这里有家生产地道萧山萝卜干的农业有突出贡献的公司,负责人恰是萧山萝卜干非遗传承人。党湾正在筹建萧山萝卜干博物馆,令人期待。
萝卜干处处可见,以我所食的口感,四川萝卜干是善本,萧山萝卜干则是孤本。善本不易得,孤本更难得寻。喝龙井茶,嚼萧山萝卜干,读贺知章的诗,我以为很配称。贺知章的诗文存世无多,或许人家无意为文,小时候读过他的《咏柳》,再读《回乡偶书》,好在清浅绝妙,风味是江南三月的景物,近似今日拱桥上看湘湖。
和几个萧山人闲坐饮茶,他们言谈用乡音。一旁听着听着,忽有欣喜,或许他们咬字嚼句还有几分贺知章当年口音。历代论者对《回乡偶书》评价颇高,有清人赞说不知盛唐有如此淡瘦一种,却未尝不是高调。这句话用来注解萧山萝卜干似乎也相宜,淡瘦里有一种高调。
萧山萝卜名为“一刀种”,因长度与菜刀相近,加工时一刀可分两半而得名。外皮厚且白,含水量少。风干脱水后,做成萝卜干,色泽黄亮,条形也均匀,咸甜适宜,入嘴脆嫩爽口,为正餐佐食下饭的小菜,也可以做日常的茶点。人近中年才知道萝卜干之美,吃白米饭的时候,配一些萝卜干,有锦上添花的富贵。
旧年萧山人腌萝卜干,放在芦苇秆编成的帘子上任由风吹日晒,再塞进坛子里,压紧密封,一年后即成萝卜干。
萧山萝卜干可以久放,吃过一回二十年的陈萝卜干。陈放二十年当然是偶然,那萝卜干如隐士,藏在屋头角落,二十年后发现,打开一吃,有韧劲,颜色虽然有铁锈的色泽了,味道不失光明。几颗萝卜干放在白瓷盘里,像柳宗元“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”的诗句。钓罢寒江雪后,舟翁的蓑笠该是挂在二十年萝卜干一般色泽的老房子里,土墙烟熏火燎,又清贫又高古,现在想来不乏诗意。清贫高古的诗意,格调不低,比锦绣灿烂好。是我如今下笔的追求之一。
老家人也腌制萝卜干,用的是青萝卜或者水萝卜。那萝卜很甜,空口生吃,极脆嫩,水分又多,炖汤、红烧都有很好的风味,做成萝卜干后口感倒是逊色了些许,每每用小碟子装一点,做下饭菜,比吃寡饭好。离乡多年,再也没有吃过老家的萝卜,如今吃萧山萝卜干却勾起了一些旧事。
乡俗说冬吃萝卜夏吃姜,夏日吃姜的人很少,冬天吃萝卜却是常事。滚刀切大块,用砂锅炖,放点腊肉格外生香,腊肉不必多,多则油腻。萝卜切成丁或者片,夹以红辣椒以菜籽油旺火炒好,得了辣脆,是农人的美味。
萧山萝卜干皮质硬,肉质也硬,硬中带脆,脆里有软,软而回香。手艺不同,萝卜干有别,有些是硬香,有些是脆香,有些是软香,此间意思就在唇齿驰骋。还有当零食吃的萝卜干,蜂蜜炒渍过,近乎点心一类,多了甜香。
萧山萝卜干起源一百多年,贺知章没吃过。陈年萝卜干的肉质像褪色的淡墨,新鲜萝卜干的肉质又像唐宋古旧的绢纸。贺知章草书手录过《孝经》,很奇怪,我居然觉得萧山萝卜干有萧山乡贤贺知章一卷字纸的况味。
有可能是初夏的缘故,天气有些炎热,让我觉得这一脉土地有种黄褐色的辽阔。黄的是土,几万万年自然之力聚集如此。褐色是草木稼穑,清风吹送,翻起了一轮又一轮苍茫,起伏不定。
萧山东片,俗称沙地,围垦而来,是一片充满神奇色彩的土地,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誉为“人类造地史上的奇迹”。
河埂沟壑上一排排冲天而起的树,枝干粗壮,一人抱不过来。三层小楼的新式民居一栋栋在远处忽隐忽现,有看得见的幸福生活,再也不见当年沙地特色住宅“草舍”了。
印象更深的是萧山那富足悠闲的生存状态让人动容。行程可能走马观花,但全面小康,大势已成。
党湾镇近年来大力弘扬“勤劳、勤俭、勤奋和诚朴、诚信、忠诚”的勤诚精神,创业创新谋求又好又快发展,提升经济社会总实力,提高人民群众幸福指数。
在萧山党湾,走访了很多企业,看见了一个金色的土地——有新兴科技行业,还有传统手工业、土特产品、自然资源、文化资源,都被萧山人开发成叫得响的品牌。这一些企业经营机制灵活,经营效率高,组织架构扁平,决策链短,能对市场需求和市场环境及时做出一定的反应,更容易与千千万万个乡村深层次地融合,准确判断当地的优势和劣势,根据真实的情况调整业务模式,发展更适宜当地条件的特色产业。
党湾是中国建筑名镇,全镇4万多户籍人口中居然有11%从事建筑业,党湾人年创建筑业产值超600亿元,令人惊叹。建筑企业家多,是党湾乡贤资源丰富的根本原因,在杭州率先成立村级乡贤组织,乡贤累计捐款8000万元回报桑梓,乡贤回乡创业总投资超10亿元,党湾找到了共富道路的乡贤“密码”。
那日在村里,风吹过草地,也吹起衣服一角,树枝栖着几只小鸟。地里耕作的农人高声唱出来,没有器乐,风声轻和,将戏词送往远处,在天空经久游荡。鸟一惊,左右顾盼,复又静立不动,似懂非懂地听着。我也听着。
那日在党湾的围垦历史陈列馆,让我触摸到了五十年前的围垦历史,老旧的黑白旧照片里,围垦大军手挑肩扛,冒严寒、战风雪,齐心协力把这里变成了钱塘明珠。
通过围垦,不仅仅改变了党湾,更对原先潮灾频发的钱塘江进行了有效治理,围垦新增土地约占萧山地域面积的四分之一、耕地面积的一半。
过去的萧山人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和发展空间,更把一种“围垦精神”给留了下来:
一块块围垦而来的土地,是所有世间凡勇的注脚。在围垦馆里看老照片,那也是世间凡勇的注脚。夕阳照过,盛世夕阳浩大辽阔,慷慨流金,没有边际。黑白旧影里,挑着担子、手拿铁锹的男人,一袭布衣的女人,长长的劳动的队伍啊,在苍茫大地无声沉浮,如一片秋叶。
夜里的萧山,有些凉意。回房换了一件长衫,棉质的衣服,贴身穿着,暖暖的,是往昔阳光的慰藉。又一次想起围垦馆、乡贤馆、孝德馆中老照片上的那些人,有些人彻底淹没在时间长河中了。半个多世纪过去,当年的少年即便健在,也是垂垂朽矣的老人,一脸皱纹里或许还能看出曾经山清水秀的眉眼。
今天萧山人民所取得的辉煌成就,当年围垦精神的影响还在。如今的党湾人,正开启高水平质量的发展新征程,谱写共同富裕新篇章,高水平建设“城市东花园·湾区绿创谷”,奋力打造新时代共同富裕新标杆。可见,围垦精神被当代萧山人发扬光大,成为“奔竞不息,勇立潮头”的萧山精神的核心内涵,激励着萧山人民不断创造新的文明业绩,建设更美好的明天。(本站编辑 祝婷兰摘编)